燕返 第121章

村井贞胜皱眉犹豫，显得没啥底气，迟疑着说：“郊外的兵力由佐久间信盛大人负责。在下早就拜托塙直政大人去联络了，只是一直没有看到回应，后面又让在下的家臣清三郎再去看看，仍然尚未有任何动静……或许他们是被妖怪阻止，没能赶到军营，亦或许是虽然到达了军营，但仅靠在下出示的文书，不足以调动军队。”

“此时或有蹊跷，先暂且不急。交给老身来办。”归蝶夫人倒不觉意外，立刻又说：“京都应该是有不少寺社、商家、剑术道场自设了卫兵的，是否可以派人邀请与我家相善的朋友合兵一处？”

村井贞胜闻言这才恍然，连连点点头：“主母说的是！在下怎么没想到？这个可以武井夕庵大人担当，他方才受了轻伤，但还可以走动。舍弟宗信，犬子贞成或许也帮得上忙。”

“那就好。”归蝶夫人神色依旧严厉肃穆，却又颔首露出从容的微笑，补充道：“老身见到有些织田家的武士，提前带家眷到京都游乐，等待参加开年后的盛会。或许也有些浪人剑客、相扑手、云游僧、无职阴阳师之类，只要能帮上忙的，都可以临时召集起来！”

村井贞胜此刻自身是没主意的，听了主母所说的话都觉得有道理，不假思索全盘接受。

到最后，归蝶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村井大人，您这边尽量召集帮手，聚起足够武力之后，继续尝试突入大内里。纵然无法突入，也可牵制一下围攻大内里的妖怪，缓解信长大人被围困的压力。但要注意虚实，不可过于久战，既然敌方可以不断复活，那就不要让士卒无谓的阵亡。”

村井贞胜仍旧是点头称是，牢牢记在心里。

他平常是个很聪明的文官奉行，可算织田信长内政方面的大管家，兼会计师，对军务也并不陌生，原本各种对策都应该能自行想到的。只是骤然见到紧急的变故，却毫无经验，一时慌乱失措，只知死战尽忠，没法沉下心来想办法了。

还好有主母坐镇。

归蝶夫人仔细思酌片刻，觉得没什么可补充的，才终于讲到最重要的话题：“破局的关键之处，恐怕还是要调集驻扎在东南侧郊外的军势才是。前面派去的两人，可能是受阻无法到达军营，抑或到达军营但无法调动兵将。要避免这两种结果，只能老身带着油屋的妖怪亲自去一趟才行！奉行所这边还是拜托村井大人您了！”

村井贞胜连忙慷慨领命。

接着他把副手、家臣、子侄叫过来，吩咐各沿东南西北不同的方向，号召以往交情好的寺社、商家、剑术道场出力，或者是邀请热心的路人帮忙，尽量聚集力量。

归蝶夫人则是立即带着六七十人的油屋妖怪众，向京都郊外东南方向的军营奔去。

那里据说是有三五千精兵，由织田家宿将佐久间信盛指挥，如今看来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第167章 半路的新朋友与老仇人

从仅有半个尾张国，兵力五千左右，在朝廷与幕府之中并无正式席位的普通大名，到占据尾浓势江数州，拥众可达十万，掌握京都之事的准天下人，这个过程基本是在织田信长二十年的人生之中完成的。

所以跟古今中外其他一切快速崛起的封建势力同样，面临着全部威势集中于主君一身的隐患。

织田信长的几个儿子尚且幼弱，嫡长子也才是刚刚元服加冠的年龄，不足担当大业。

而他众多已经成年的兄弟们，大部分能力不够优秀，逐渐沦为位高权低的一门众，欠缺实际军政事务上的话语权；少部分能力过于优秀，影响到了内部的团结统一，从而遭到刻意的打压，甚至有一个早年间就被处死了。

家臣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具备不容置疑的副手权限——显然以织田信长的性格习惯，也不会允许这么一个人存在的。几个重臣只能在各自的管辖范围内当家做主，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相互统辖的关系。

如此的格局，似乎是有利的，确保中枢只有一个兼具智谋与果敢的强势主角专权独断，自上而下的战略方向非常清晰，避免产生过多的无谓争执和内耗。

尤其适合战乱时代。

但问题是——

织田信长前往“大内里”（即皇居）拜访朝廷公卿百官时，忽然被妖怪围堵在了宫墙之内。

他身边只带了一百名左右的侍卫，虽然都是高手，或许足以自保，但一时半会肯定是很难冲杀出来的。

更巧的是六个拥有重兵的家臣都随着织田信长去觐见了。

而京都奉行所这边，留下来住持事务的，是负责内政的村井贞胜。

指望一个平常只跟财务、赋税、后勤、运输、基建等事务打交道的奉行官，能在这种场合下，带领麾下仅有的一千五百治安部队力挽狂澜，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理论上应该站出来的，是合法继承人——刚元服不久的织田信忠，或者名义笔头家老——已经年过花甲的林秀贞，不过这一老一小，都呆在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的美浓国岐阜城呢。

倒是有一支据说人数为三五千的部队，在宿将佐久间信盛的率领下，驻扎在京都东南郊外。

不过并未作出任何反应，不知道是没收到求救，还是收到之后不予采信呢？

总而言之，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一向以遁世隐居为主的妖怪们为什么忽然如此积极地跟织田家作对，但他们选的时机确实足够好，看上去颇有机会提前将叱咤风云的“准天下人”扼杀在摇篮里。

此时，挥刀挺身而出的，是虽然没有诞下子嗣也不怎么露面，但地位一直受到承认的主母，归蝶夫人。

她带着其父斋藤道三遗留下来的“油屋妖怪”们，在京都的街道上，如女武神一般亮相。

先是冷静果决地向留守家臣发号施令，避免惶恐之中盲目牺牲，然后亲自揽下了最重要任务——邀请援军。

……

流云在家臣和卫兵的协助下，第三次将二三十只独眼的妖怪斩杀于刃下。

区别在于，用了“长船长光”——也就是伊织外祖母的本体——这柄宝刀所杀死的妖怪，尸体并不会像原来两次那样立即消散，消散为气雾，上升聚集在京都上空。

而是符合了往日的正常情况，变成堆积在地上的腐肉。

等待了一会儿，便可确认这些妖怪不会再复活了。

可惜的是带头那个独眼老者，也就是所谓“独目大人”发现风声不对提前逃掉。

流云若是不管不顾地孤身去那家伙的话，倒也有把握将其擒获，可是身边的家臣和卫兵势必拦不住二三十个凶恶的妖怪。鉴于身后还有无力自卫的家眷，以及一些侍女仆役，只得坐视元凶逃跑。

等到围攻一乘寺屋舍的妖怪都已经授首，且不再继续复活，流云稍事休息，见附近暂时没有敌人出现，才考虑是否要主动出击的问题。

虽然完全不清楚当前的局势，无法推测前因后果，但这么多妖怪忽然出现在了京都，而且伴以如此诡异的法阵，显然不会是偶然的，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

作为利益共同体，流云当然有足够动机去维护织田家。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而且也担心，自己离开一乘寺之后，伊织她们万一再次受到袭击可怎么办？

流云立在一乘寺寺内町的门口，抚着“长船长光”的刀身，一时犹豫不决。

但他并没有因此思考太长时间。

不是因为得出了自信的结论。

而是听到周围的巨大动静。

两条街道之外，小野川的河边，大约百十步距离。

那个方向上传来一股稍微有点熟悉的气息，百鬼夜行，妖气四溢。

还没想起对方是哪路朋友，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从河滩处钻出一个巨大的怪物。

这时候应该深夜时分了，然而京都上空笼罩着的妖气，仿佛微型的太阳一般发出光亮，视野与白昼丝毫无差。

以流云这般超凡脱俗的耳目，足以看清百十步外的动静了。

那怪物大体是人形，但高度超过十米，全身上下有的地方干瘪如僵尸，只剩一层脱水的皱皮包裹，有的地方甚至连最后一层皮都没有，森森白骨直接裸露出来。

骷髅状和僵尸状的妖怪都不稀奇，不过这样子半骷髅半僵尸，还能有超过十米的体型，倒还真没有见过。

隔着百十步，流云见那巨大的尸骨妖怪用力挥舞着恍如百年巨木尺寸的手臂，发出嘶哑机械，声调诡异，仿佛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吼声：“是油屋的妖怪啊……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为了还上武田家的人情，才勉强到京都撑撑场面，没想到能遇上多年的仇敌……斋藤道三那个家伙还真是狡猾啊，居然让我误以为，油屋的妖怪绝对不会还留在京都的……”

接着就是一阵喊杀惊叫与打斗的响动。

听到“油屋妖怪”这个词的时候，流云已经反应过来，刚才感应到的熟悉气息，不正是归蝶夫人以及部下吗？

看上去是这位新朋友遇上了老仇人。

既然就在自己眼前，那如何能不出面帮忙呢？

流云二话不说，与身边家臣简单解释了两句，提着“长船长光”便飞驰而去，加入战斗。

第168章 身长数丈的饿鬼首领

身长四五丈，宛如参天巨木，半是枯骨半是腐尸，迎风带来墓穴的气味。

“饿鬼骷髅一族之长，居然又出现在了京都……大家小心！”

归蝶夫人凝神静气，紧紧握着刀柄，缓缓念出对方的名字，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她身后的油屋妖怪们，尽皆摆好架势严阵以待，个个颜面上多少都有些惊惧之意。

六七十妖怪怕了对方一个，显然绝对不仅是因为对方个头大。

“没想到有机会找斋藤道三的后人报仇啊……”

巨型的饿鬼发出嘶哑尖锐的刺耳声音。

伴着这声音，那身长四五丈的大家伙，抬起腿迈了两步，踩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随后又挥着两只枯槁的手臂，使用一对比门牌还宽的巴掌，径直向归蝶夫人拍过来。

扇起的一阵阴风，在这冬日夜间，都能让人打个寒颤。

这么大个子的妖怪，又是由白骨和腐肉组成的身躯，给人的第一印象定然是笨重不堪。

那巨型饿鬼的动作确实也不怎么快。

但是范围太广了，两个巴掌直接罩住了方圆数丈的空间，令人避无可避。

就像是住在屋舍之中，骤然遇到剧烈地震，房顶和墙壁直接整个倒塌了，你身手再好又能躲到哪里去？

只能硬扛而已！

而且这个巨型饿鬼扇出来的那阵阴风之中，也似乎蕴含着不可名状的力量。被阴风波及之处，无论是人是妖，都会有一种反应迟缓，力量衰竭的感受。

现在这巴掌，就已经朝着归蝶夫人拍过来了，顺便把周围十几个妖怪也笼罩在其中。

“饿鬼一族，受死吧！”

脑袋前后都是浓密毛发却没有五官的油屋妖怪，挥舞着一丈四尺长的大身枪冲在最前面。

“啊嗷嗷！”

棕熊状的油屋妖怪，仰天发出愤怒的吼叫，集中全身力量，举起熊掌试图抗衡。

“大小姐当心！”

身体瘦而极长，手臂有如螳螂般长出双刀的油屋妖怪，发出苍老的老妪嗓音，昂首迎敌。

“龟弹来也！吃我一击！”

巨龟型的油屋妖怪，声音却像未成年男子，缩进壳里成一个球，圆滚滚地挡了上去。

体型最大、力气最足的几个家伙，都主动窜出来了。

归蝶夫人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长刀在手，纵身一跃，不退反进，奋力劈斩。

只听见“Duang”的一声巨响。

四个挺身而出的油屋妖怪被击飞出去，撞到地面滚了几圈，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半天爬不起来。

“无面兄！”

“熊叔叔！”

“拝姐姐！”

“小龟！”

其他几十个油屋妖怪连忙跑过去帮忙扶起伤者。

在四名忠臣的掩护下，归蝶夫人倒是免受攻击，毫发无损。

她沉默不语，怒目圆瞠，挥出怀中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