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210章

这依然并不是羽柴秀吉的真心想法。

但至少比刚才虚与委蛇的场面话要好了很多。

而且还提到了宁宁夫人。

冲着她的面子，流云神色稍霁，淡淡地说：“放心吧，我并非为了报仇而来——而且就算报仇，也不至于找上你啊。当时是织田信长想要对付我，你当然只能坐视。再说我也不会对宁宁夫人的丈夫动手的。”

“唔……”

听到流云直呼信长的名讳，羽柴秀吉有点不太自在。

但他很快收敛了这份不自在，又露出怀念和惭愧的面孔，幽然低声道：“最开始你还说，是看在宁宁的份上，才认下我这个兄弟。唉……”

羽柴秀吉拿宁宁当幌子来拉关系时，丝毫不觉得别扭，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仿佛完全不在乎避嫌的事。

流云皱了皱眉，有点为宁宁感到不值，但也不方便说些什么，便摇了摇头示意不再寒暄，径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最近我听说，织田信长派了十万大军攻入伊贺国，杀死群山中的所有无辜百姓——此事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是否牵扯到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还请你为我解惑。”

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普通地站在姬路城天守阁的廊道上，仿佛是作为朋友提出询问而已。

如果不了解流云的人，可能真以为气氛很正常。

但羽柴秀吉却是既苦涩又不安。

他是了解流云的。

这家伙虽然很少像其他的武士那样，大呼小叫着说些“势必”“决死”之类的话，但却是外圆内方之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几乎没有更改的空间了。

羽柴秀吉勉强地笑了笑，目光游弋几下，尽量淡定地劝阻道：“流云老弟……虽然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从右府殿下（信长）手里逃出去的，但现在既然已经安全了，干嘛还要回到危险的地方去呢？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

“不必担心了。”

流云用温和但又坚定的语气予以打断，慢条斯理徐徐道：“我又不是莽夫，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肯定是有了把握的。不如秀吉老哥你猜一猜，这守卫森严的姬路城我是怎么进来的？”

“唔……”

羽柴秀吉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法理解这一点。

如果是以前认识的那个佐佐木流云，就算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杀到姬路城的天守阁里面来。即便是当天状态极佳外加超级走运，一路冲杀进来了，那肯定也要耗费非常大的力气，制造出山崩海啸一般的动静。

怎么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呢？

只能说是曾经的“织田家第一勇士”如今又变得更强了。

在人类的范畴之内，羽柴秀吉已经算得上见识最广的那一批了，所以他勉强能想象得出，得是强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做到今天这样子。

如果能拥有上泉信纲级别的武力，加上不逊于竹中重治的阴阳术，在精确规划好路线的前提下，倒也是有一丝可能行绕开重重关卡，避免被精锐的守卫发现，潜行进入姬路城的天守阁之内。

也只有这么解释才合理了。

——羽柴秀吉是这么想的。

但是，流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随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堆黄色的缎带，弯腰放到地板上，微笑着说：“这些东西是从老哥你的家臣身上借来，刚才忘了还回去，麻烦你代劳吧。”

见此羽柴秀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趴在地上盯着这一堆缎带，眼睛瞪得就像是铜铃那么大。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黄色缎带，是姬路城三十组精锐卫兵之中，组头的标志。

上面灌注了独特的“猿面尊者”之力，绝对没法作假。

大致数了数，地板上似乎正好有三十条缎带。

也就是说，九百人，三十组的卫兵，里面的三十个组头，已经全部被拿下了？

而城里甚至还没听到动静！

羽柴秀吉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些卫兵是他亲自挑选的，个个实力不俗，搭配也很科学，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羽柴秀吉一直觉得，自己就算全力发挥也只能对付两组，右府殿下大概可以对付四组到五组，天底下不可能有任何人抗衡七组以上。

而姬路城辖区的分配制度，可以确保任意一地出事，都能有七组以上的卫兵及时赶到。

原以为是岗哨安排不当，被抓住了漏洞，才令不速之客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天守阁的顶层。所以羽柴秀吉觉得现在应该是相互忌惮的情况，我怕你贸然发动痛下杀手，你也怕我召集卫兵以众凌寡。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羽柴秀吉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看佐佐木流云，仿佛已经不再认识了。

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浓浓畏惧。

流云依然什么表示都没有，用平淡的语气提问：“最近我听说，织田信长派了十万大军攻入伊贺国，杀死群山中的所有无辜百姓——此事到底有什么前因后果，是否牵扯到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还请你为我解惑。”

只是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但是这次，羽柴秀吉却不敢绕开话题了。

第294章 这个就不告诉你了

“没错是伊贺。那地方一直都不听话，但全是山，大队人马很难走，所以也没费心思料理他们。直到去年对付了石山本愿寺的秃驴们，近畿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敌人，我们织田家才抽出手，派人要求他们降伏。不出意外被那些山里人拒绝了，然后就从伊势动员了三万人进攻，可是作战不太顺利，遭到夜袭死伤几千败退了。右府殿下（信长）大发雷霆，又下命令调集十二万大军，四面八方把伊贺围得水泄不通，用了四五个月才终于打下来……”

羽柴秀吉的语调显得低沉苦涩，整个人垂头丧气神情黯然，尖嘴猴腮的脸看起来越发可憎。

这倒也不能怪他。

被人逼着回答问题的时候，谁能开心得起来呢？

流云已经通过出云大社打探到不少坊间传闻，对羽柴秀吉所说的事并不感到吃惊，但仍被具体的数字引起了好奇心。

“十二万人？据我所知，整个伊贺国的男女老少加在一起，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二万人呢。以这样的兵力优势，居然还需要四五个月时间才能打下来，那里的百姓有这么厉害吗？”

“谁说不是呢……”羽柴秀吉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说：“伊贺每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修验者，再加上地形复杂，有许多野兽出没，还有些妖怪之类乱七八糟的，尽管有十二万军队，依然很麻烦呢。我记得在那里损失的兵力，比在石山本愿寺的还要多出不少。”

流云点了点头，又顺着往下问：“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才在攻下之后大肆报复，杀戮十万无辜百姓，将伊贺夷为平地的吗？”

他讲得很轻巧平淡，好像并不带有指责的意思。

但羽柴秀吉却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瞬间变得肃然，煞有介事地连连摇头说：“并不能这么说啊！我们确实是杀掉了许多人，可是杀的都不是无辜百姓。你不知道，当时整个伊贺的男女老少都在跟织田家的军队作战，而且还不是那种扛着锄头镰刀凑数的打法，超过十岁就没有不会刀剑的。几个月功夫，我们好不容易打赢了，他们被抓的人也还不投降，关在笼子里都不住叫骂……这种局面，除了杀了这批人，然后放火烧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在那边山疙瘩呆了好几个月，家臣和士兵们的心情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啊。”

这话明明说的是杀人放火的事情，羽柴秀吉却吇嗟感叹不已，那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仿佛他才是受害的一方。

更有趣的是，这样的反应放在他身上，并不怎么显得虚伪。

该说是演技够好吗？

不一定，或许羽柴秀吉真心实意觉得他自己是迫不得已才杀人的。

无论如何，流云没有花心思去做道德批判，而是很迅速地把话题转到下一个阶段：“伊贺的百姓为什么那么悍勇，难道就没有一个怕死的吗？”

羽柴秀吉随口答到：“大概是各地民风的区别……”

流云摇头打断：“蝼蚁尚且求生，我不相信伊贺一国十万百姓都宁死不降，除了用民风彪悍来解释之外，难道没有别的原因？是不是织田家提了什么过于严酷的条件，让人家觉得还不如一死了之？”

“呵……”

羽柴秀吉稍微停顿了一下，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目光瞟到别处，然后马上收了回来，一边皱眉思索一边解释道：“流云老弟这话不无道理，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片刻的迟疑之外，他身上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但就是这点片刻的迟疑被注意到了。

流云毫不理会羽柴秀吉的话，自顾自地出言打断：“果然是织田家提了过于严酷的条件。莫非跟宗教信仰之类的东西有关吗？”

“……”

暴露了马脚的羽柴秀吉闭上了嘴巴。

但也并不显得惊讶。

大概他一开始就没底气能瞒过去，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负隅顽抗。

流云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候。

不过这次羽柴秀吉像是咬定了牙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发呆像是在装死。

如此良久，流云终于没法等下去，淡淡开口说到：“秀吉老哥您该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因为偶然的原因掌握了惑人心智的异能，只是仅能用于意志薄弱的普通人，对心思坚定的强者并无效果。但是最近又因为另个一个偶然的原因，我的力量大大增强了，如果佐以其他的道具——比如兰奢待的碎片之类的——或许也能控制住您啊。至少您安排的三十组卫兵，现在全部中招陷入沉睡了，我并没有伤他们的性命就闯了进来。”

“我当然知道流云老弟的厉害，不过老哥我也不是……咦？”

羽柴秀吉想用开玩笑的口吻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但他一抬头，对上流云的目光，顿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羽柴秀吉直觉感受到危险的信号。

流云老弟确实能做到刚才说的事情！

——虽然没有什么道理，羽柴秀吉却忍不住要这样想。

瞬间他内心觉得恐惧极了，完全提不起对抗的意志，只欲投降了事，暗中狠狠掐了自己的手指尖，才醒转过来。

这就足以证明那操纵心智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了。

然而流云却又低叹了一声，微笑道：“其实我今天来这姬路城之前，就已经大致猜到事情的原委。之所以仍要上门拜访，并不是真的寻求真相，只是需要印证一下内心的推测罢了，顺便也算拜访老朋友。如果没法从您这里得到答案，也不强求了吧。况且看在宁宁夫人份上，说什么也不能跟您动手啊。”

说完他摇摇头，转身迈步而去，竟然像是真的要离开了。

羽柴秀吉下意识松了口气，全身松弛下来，不自觉跌倒在地板上。然后背靠着墙壁坐下，脸上涌起十分复杂的神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顺便也是试一下自己的本事。”流云头也不回地说：“进这姬路城比我想象中还要轻松许多，想必进安土城也不会太麻烦才是。除非您把今天的情况告诉织田信长，让他多做准备，倒是可能给我造成一些困难。”

这话音落地，羽柴秀吉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复又变得十分紧张不安，不假思索地做出营业性的笑容，以轻松的语气说：“怎么会呢……既然流云老弟念着以前的情面没有对我动手，那老哥我自然也该讲点义气才对……况且以右府殿下（织田信长）的性子，我跑过去报告提醒，反而可能挨一顿骂呢！”

“是吗？”流云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似有所指地说：“既然这么说过了，那我就当真了啊。”

羽柴秀吉的神情渐渐庄重起来，肃然道：“作为织田家臣我不能把右府殿下的事透露出去，但同时也不会把流云老弟的事告诉右府殿下，这样才是让我问心无愧的选择啊！”

“多谢。”

留下这么一句，流云迈步跨越了回廊上的栏杆，跃到了半空中。

接着他背上长出了白鸽一般的双翼，有力地扑扇了几下，向上腾飞而去。

然后就沉入了天际之中，瞬间不可见。

羽柴秀吉远远望着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消失的背影，愣了好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他只是猛地拍着大腿，发出愤懑无比的一声吼叫，然后急匆匆地走楼梯往下去了。

他需要赶紧确认，姬路城的三十组精锐卫兵到底是怎么样了。

……

走出千百步外之后，流云停在半空，回首过来，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已经提前见过宁宁夫人并且从她那里听到了更多情报……但是碍于她的要求，这一点就不告诉你了……”2

第295章 归蝶夫人的死讯？

琵琶湖南岸的安土城，建起来已经有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