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29章

到上午时分，不少店铺已经开门营业。

流云知道这种依附于寺社势力的商店多半都是垄断经营，价高质次，服务不佳。

奈何没得选。

附近压根没有别的人做生意啊！

流云走进了这町镇中唯一一家宿场兼酒屋，随意点了些能充饥的食物。

原本，店里的女老板，是爱理不理的姿态，看着流云衣服上厚厚的灰尘皱眉不已。

去了山林深处刚回来，身上自然没法干净。

但那女老板懒洋洋走过来，与流云对视了一眼，忽然变得非常热情，极度恭敬，像是脑残粉见着了偶像艺人一样，眨着星星眼，浑身上下放电。

一副恨不得马上到房间里学外语的样子。

流云马上意识到不对。

不管是仙人跳，是枕营业，还是花痴，都没这么离谱的。

他立刻想到怀里的那个红色勾玉。

莫非一路上都在被动生效？

赶紧伸手进去抓住那红色勾玉，仔细体会从上面传过来的神秘力量。

这是一种非常玄虚的感觉。

流云本来并不懂得任何神秘学相关的知识，但紧紧握住勾玉之后，渐渐就无师自通明白这东西的奥妙。

首先依然像第一次接触一样，需要潜力抵御勾玉上传来的精神力。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很轻松便控制住了局面。

接着，便能在神识之内，清晰地“看”到，勾玉内蕴含着十分强烈的光亮，并且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扩散出去。

凡是被触及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对勾玉的持有者，产生不可抑制的莫名好感。

仿佛这勾玉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一样。

而且自我意识并不清晰，是一堆混乱不堪的思念与情绪。

流云双手握住，集中精神灌注其中，便轻易将那些杂乱的精神力压制下去，梳理干净。

那勾玉似乎也暂时被驯服了，不再擅自行动。

然后，流云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用意念来控制勾玉之中那股强烈红光的收放了。

如果对准某个精神力不强的人释放出去，瞬间就能把对方催眠洗脑，变成忠心耿耿的奴仆。

但也会对自己的意志造成巨大压力，长期可能有害。

另一种用法，是像那个偷勾玉的绿毛山鬼一样，想办法把勾玉融入身体内部，慢慢熏陶之后，让自己的体液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那绿毛妖怪毕竟智力有限，只知道用爪子杀人，然后通过血液为媒介施加控制。作为人类完全有更好的利用办法。

不过，这勾玉面对精神力强，意志坚定的人，就起不了太大作用。

同时蛊惑效果会被阴阳师的净化术法克制。

况且操纵他人神智这种事情，想想实在是显得太邪恶了，不可轻易为他人所知。

仔细想想，似乎并无大用。

……

流云旋即收回了勾玉的异能，于是酒屋的女老板瞬间恢复正常，又成了懒懒散散，爱答不理的姿态。

刚才一瞬间的变化，似乎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样就好。

没过多久，酒屋的侍者端来了白米饭、腌萝卜、炖酱菜，醋昆布、烧鱼干、味噌汤、以及一小瓶清酒，组成的“豪华定食”。

路边的小店，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调味和火候都很平庸，完全没有美食的感觉，流云抱着填饱肚子的心态，迅速把食物塞进嘴里。

吃完把女老板叫过来，拍出一粒小半两的碎银子，对方的态度立刻亲切了不少，满脸笑容的说：“大人您且坐着，我给您找零去。”

这倒是不稀奇。

战乱时期没有统一的财政机构，民间通货混乱，论信用，金银胜过永乐钱，永乐钱又胜过私钱。

直接拿金银付账的客户，那都是广受欢迎的甲方爸爸。

正在此时，前方大路上，数十辆车、几百号人的庞大商队，从西往东走。

旗号好像有点眼熟，又记不起来

流云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从女老板那里接过一把铜钱的零头，正要出门，恰巧看到那庞大的商队停在酒屋门外，有个锦衣华服，养尊处优的中年人，在保镖和随从的簇拥下走进来。

撞面流云便记起，这不是前段时间见过一面的界町豪商今井宗久吗？

上次应该是从岐阜城回近江路上，遇到对方的大规模商队。

没想到还能偶遇一次。

这家伙虽然是个有钱豪商，但做人非常低调，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各方面都不得罪，给人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对方也很快认出来了。

然后今井宗久露出了惊讶和紧张的姿态，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近，摇头低声说：“是佐佐木流云大人啊！一个月之前，我就听说您武艺非凡，器量深远，早晚会脱颖而出。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名……昨天晚我在八幡町过夜时，已经看到有天台宗山门派的僧侣打听您的事了。”

天台宗山门派？那不就是比叡山延历寺吗？

流云见状不以为意：“看今井老板您的反应，那和尚问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大概他们已经把我当作大恶人了吧！”

今井宗久苦笑不语，片刻后又道：“今晨听到传言说……说您昨天一口气屠杀了几十位近江光正寺的僧人。我一听就知道有蹊跷，因为真实的消息不会传得那么快，只有刻意编出来的谣言才会如此迅速散播。但是……普通百姓毕竟愚昧无知，恐怕多半会盲信比叡山延历寺的话，您最近怕是要小心些！”

“这样啊！”

流云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是光正寺阻挠佐佐木村自行修建寺社，流云对此不服，便去耀武扬威警告了一番。

接着，光正寺的住持想要报复，试图驱使被封印在佛塔中的妖物，结果弄巧成拙，满寺僧侣反而被妖物所杀。

现在井河阿莎姬应该已经把绿毛妖怪的首级带回了比叡山延历寺，和尚们不会不知道真相。

但人家既然能在扶桑屹立数百年不倒，显然早就是老司机了，栽赃嫁祸罗织罪名的事情，肯定无比熟练的嘛。

好在他早有计较。

别人惧怕比叡山延历寺的威势，流云却不怕。

反过来讲，对方威势越大，才越有把握推断，织田信长会忍不住动手。

到时候，得罪过比叡山延历寺，不仅不是黑点，反而是加分项。

而且就算猜错了，其实也不打紧。

以现在的情报来看，织田信长和木下藤吉郎他们，是很讲究实用主义的。自己这一身武艺只要尚在，就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暂时不怕落井下石。

所以面对今井宗久的劝戒，流云淡然道：“多谢提醒，但没有必要。清者自清，我相信聪明人都能看明白真相。至于其他的蠢货……既然都是蠢货了还有什么担心的？”

第三十二章 空蝉之术的代价

在酒屋里，流云控制住了怀中的红色勾玉，填饱了肚子，告别今井宗久，沿路向北，没有返回佐佐木村，先到了横山城。

倒不是急着想去木下藤吉郎那里讨什么好处，而是觉得有必要去看看竹中重治的情况。那家伙一个什么“空蝉之术”就逃脱了，如此飘逸潇洒，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顺路。

经过了一番战斗和长时间的山路，这次到横山城门口时，流云不仅身上满是灰尘，吴服上还有不少细微的破洞。

套在外面的羽织已经不成样子了。

看来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徒步赶路。身体受得了，衣服却受不了啊！

这次不用通报，因为黄脸精瘦的前野长康就等在那儿，瞧见了流云立刻上来鞠躬施礼，急切开口：“您终于从铃鹿山回来了吗？木下大人吩咐我在城门口守着，看到您来，就马上带到本丸御殿中见面。”

流云心说侥幸，还好顺路过来一趟，要是直接回去睡觉了，让你们白等，岂不十分尴尬吗？

连忙做出从容不迫状，淡定微笑，跟着进了城门。

前野长康却是又补充了一句：“木下大人很着急，恳请走快些吧！”

然后扭头就往里狂奔。

流云满心不解地跟了上去。

进了门之后，从外丸到三之丸，三之丸到二之丸，二之丸到本丸，这一串路，为了在战时给攻城一方添麻烦，修得是七弯八拐，起伏不定。

从山脚下大手们，到半山腰的御殿，直线距离也就不到一千步，愣是搞成一两刻钟的路程。

平时倒也没觉得麻烦，但今天前野长康似乎格外着急，走得甚为匆忙。

却不知为何。

途中遇到想要过来寒暄的同僚，前野长康冷着脸一挥手道：“我有急事带着佐佐木流云殿，去面见木下大人，没工夫多话还请抱歉！”

便将对方打发走了。

流云见状忍不住发问：“这事很急吗？”

前野长康苦笑着说：“一句话说不清……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唉！”

然后又加快了脚步，跑得气喘吁吁。

要说前野长康这人武艺已经不算弱了，他都跑得气喘吁吁，速度着实是很快。

流云倒是能轻易跟上。

同时也有点疑惑，木下藤吉郎有什么必要这么急着找自己吗？竹中重治不是依靠空蝉之术逃脱了吗？难道没有回来？出了什么意外吗？

带着疑问，穿过横山城弯弯绕绕的路线，来到本丸御殿之中。

用二十一世纪的标准看，刚才相当于是以奥运选手的强度来了一趟跨障碍登山跑，前野长康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勉强拉着嗓子高声通报：“木下大人！是佐佐木流云大人来了！”

流云倒是气息尚且平稳。

来到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之后，他具有了在上辈子看来十分离谱的身体天赋，耐力是远超奥运选手的。

前野长康叫了一声之后，尖嘴猴腮五短身材的木下藤吉郎瞬间从御殿之中窜出来，依然是穿着与相貌气质不相称的锦衣华服，给人沐猴而冠的联想。

木下藤吉郎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迎上来，脸上既兴奋又担忧，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您终于从铃鹿山回来了！不知道您和竹中大人一起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