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30章

一听这话流云觉得不对劲了：“为何这么问？竹中大人没回来吗？他不是用空蝉之术脱身了？不对，若他没回来，你们怎知道是去了铃鹿山？”

木下藤吉郎闻言缓了一缓，叹息道：“确实他是回来了。但见了我之后，只说了一声‘已于铃鹿山斩杀了妖物，只是不慎碰上传说中的大妖怪，流云大人未必能平安返回’，然后就晕倒了过去。”

“晕倒？到现在都没醒吗？”流云大感意外。

原以为竹中重治那家伙是最轻易脱身的呢！

木下藤吉郎苦着脸道：“您刚才说，竹中大人是用‘空蝉之术’脱身的。这就对了。这个术法消耗的精力太多，每次使用完，他都会陷入昏睡，少则三五天，多则大半个月……”

“原来如此……”

流云这时心理平衡了，甚至觉得竹中重治有点可怜。

没想到看上去潇洒飘逸的阴阳师，实际要遭这个罪啊。

倒也合理，如果能无限使用那个“空蝉之术”的话，岂不成了不死之身？

木下藤吉郎急忙又问：“请问，您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在光正寺作案的妖物，居然如此可怕吗？”

流云回答说：“杀了几十个和尚的绿毛山鬼，并不难对付。只是我们追踪到铃鹿山的深处，碰到一个自称‘大岳丸大王’的老妖怪。”

“铃鹿山的大岳丸大王！”木下藤吉郎瞠目结舌，下巴都快要掉了：“传说这是扶桑最强的大妖怪之一，名气在有史以来有过名号的妖怪里面可以排前十的！居然真的在地上行走？还让你们遇到了？这个大妖怪重新出没的话，那将会是……会是很大的灾难吧！”

那个男女通吃的重口味妖怪，原本这么有名的吗？

流云内心觉得自己应该恶补一下神秘学和宗教学相关的知识了。

话说当年舜山禅师怎么也不教一下呢？

看到旁边的前野长康一脸茫然，显然也没听说过，心里才好受点。

看来应该不是自己没常识。

同时流云回答说：“不必担心。这大岳丸自称输给了鉴真圣僧后不再主动现世，隐居在什么‘里界秘境’。依我看他十分重诺，此言当是属实。”

木下藤吉郎这才缓了口气：“这就好。都要感谢鉴真圣僧啊！要不是他从唐土东渡而来，镇压了所有横行霸道的大妖怪的话，在我们扶桑，人类最多只能占据半壁江山。”

流云又得到了新信息，不禁点头道：“原来鉴真圣僧居然有这等丰功伟绩。”

“是啊！我们扶桑人都应该感念唐土的恩德。”木下藤吉郎如此感慨了一番，旋即又露出嫌弃之色：“但我听学者们说，现在的大萌朝十分颓废无能，完全不配当盛唐的继业者。”

“这……”流云感到上面这话满是槽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只能严肃地说：“耳听未必为实。大萌朝既然统一唐土，自然有其可称道之处。”

“是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木下藤吉郎的话中充满了斗志：“所以我早就决定，将来一定要穿过高丽，去大萌那里看看！”

“……”

想起上辈子所知道的“万历援朝之战”，流云心中顿时混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木下藤吉郎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立即收回思绪，好奇问道：“刚才您说，铃鹿山大岳丸出来了，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于是，流云便将昨夜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只是省去某些不想说的细节没提。

重点说了“接下大岳丸三剑仍可站立便能脱身”的事。

然后，木下藤吉郎又一次震惊到了——

“流云大人，居然能接大岳丸三剑吗？那可是传说中，跟鉴真圣僧斗法三个时辰才落败的大妖怪啊！这……这……我原本一直觉得，您是跟泷川大人、森大人实力相仿的。现在看来，恐怕连柴田大人都未必是您的对手。”

“其实……只是钻了空子。”

流云平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讲出谦虚的话。

因为自己确实就是钻了空子，然后靠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素才脱身的。并非真的具有与大岳丸一战的实力。

但木下藤吉郎的想法又不同了。

流云说的有关于铃鹿山大岳丸的话，显然不会是编造的。否则竹中重治醒来便可戳穿，毫无意义。

而且，竹中重治这种超凡脱俗等级的阴阳师，昨天夜里被人逼到使用“空蝉之术”的程度，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那么不管是不是钻空子取巧，流云有能力从超强的对手那里脱身，总是没错。

木下藤吉郎犹豫片刻，目光闪烁了几下，郑重地向流云伏身施礼道：“佐佐木大人，必须向您说实话了！以前我一直企图将您笼络拉拢起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但现在仔细想想，这种想法对您来说，太失礼了。我应该把您推荐给弹正大人（织田信长），他才有资格让您效力啊！”

流云听了这话，还未及思索，忽然感觉怀中的红色勾玉猛烈跳动起来。连忙伸手去紧紧握住，才没弄出什么响动。

而且，握住勾玉的同时，他就意识到，是木下藤吉郎的言语之中，自然而然的带有了某种操纵人心的神秘力量。

怀里的红色勾玉恰与这种力量极为类似，因而产生了共鸣。

两者抵消，流云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上次见面那样，下意识对木下藤吉郎的言辞产生亲切信任的感觉了。

现在完全可以从理智方面，去分析对方的话语，想一想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几分真，几分假。

当然，不亲切不信任，也不代表就要敌对。

至少目前为止打交道还是非常愉快的，可以抱着彼此利用的心态合作下去。

第三十三章 病来如山倒

听了木下藤吉郎说要“推荐于主公”的话，流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毕竟这说明自己的实力得到了承认。

但又不至于有太多的成就感。

内心深处他觉得跟着织田家的顺风车功成名就，实现“僧坊酒自由”是迟早的事，未必要急于一时半会儿的。

所以流云表现出矜持的态度，淡然回复道：“我曾经听说，锥子放在布袋子里，迟早能脱颖而出；黄金混在石块中，很快会显露异彩。真正才华卓越的人，何必需要特意举荐呢？只有滥竽充数之辈，才会竭力向上攀附吧。”

闻言木下藤吉郎愣了一下。

可能是没见过装逼装得这么云淡风轻不着痕迹的。

但他终究是心态不错，马上反应过来，鞠躬陪着笑说：“您说得对！以您的本事，大概名字已经入了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的耳朵了，我何必多此一举的去推荐呢？嘿嘿，嘿嘿……”

流云怀里揣着从铃鹿山大岳丸那里拿到的红色勾玉，已经能屏蔽木下藤吉郎话语中蕴含着的异能了。

但撇去异能不看，木下藤吉郎依然是个很善交际，很讨喜的人。

话说得花团锦簇滴水不漏，又言之有物，不至于完全脱离实际。

尖嘴猴腮，矮小丑陋，这都不是问题。甚至某种程度上，倒成了是他的优点。

毕竟在职场上主要是跟男人打交道的，男人一般并不会排斥比自己外貌更差的同性，反而有可能会敌视长相出众的同性。

假如这时代有照相机，大家一定很喜欢跟木下藤吉郎合照，不需要动用PS邪术，就能显得自己高大英俊。

但是亲切友好的对话气氛没有持续下去。

讲完了同竹中重治一道除魔的事情，又说到近来与某些寺社势力的冲突矛盾，木下藤吉郎的脸色就开始变得十分难看了。

他忧心忡忡道：“光正寺几十个和尚的死，虽然查明了是绿毛妖怪动手，但跟您……跟我们还是有点关系的。万一比叡山延历寺的那帮人，要用这个理由借题发挥，那可有点麻烦啊……”

流云答曰：“不是万一，是已经。我路上遇到一名叫‘今井宗久’的商人，他告诉我，坊间已有传言，是我受了您的指使，杀了光正寺的和尚。”

“这么快的吗？”木下藤吉郎越发神色严峻，苦恼地抓着自己没几根胡须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今井宗久说的，那应该没有错。这样一来，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究竟会怎么办呢？复杂了，复杂了啊……”

流云本来不想多嘴，但他城府并不深，此刻有点忍不住，便正色问到：“木下大人，以您对弹正大人的了解，难道一点迹象都猜不到吗？在我看来，织田氏最终会如何对待比叡山延历寺，是非常清楚的。”

木下藤吉郎闻言诧异抬头，继而讪笑两声，转开视线，犹豫不决缓缓道：“看来……佐佐木流云大人，不仅武艺出众，在其他的方面也是很有眼光啊！当然，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的态度……态度我大致能猜到。但万一猜错了……猜错的话……”

见状流云又道：“我听说，您从一介寒微之士，发迹至今，依靠的就是果决与勇气。难道听错了吗？”

话音落地，木下藤吉郎愣了一愣，继而狠狠用力锤了地面的木板，慨然点头道：“老弟说得对！当年桶狭间九死一生，我的‘猿面’之力尚未觉醒，都敢扛着长枪上战场，现在有了点基业，怎么反而像个没见识的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老弟你提醒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流云点点头，露出十分赞同满意的神情。

心里却在想——刚才说的“猿面之力”，是个什么玩意儿？

想来在这怪力乱神的时代，武力太弱的人大概无法上位。看上去五短身材弱不禁风的木下藤吉郎，真打起来估计也是不差的吧！

……

通过这一番对话，流云觉得自己在木下藤吉郎这里的目的都达到了。

已经建立起一个非常合适的人物形象。

武艺高绝，心智坚定，不了解任何军政事务与礼法规程，但对局势又具备相当敏锐的嗅觉。

这样一来既可以分享权力与财富，不必担心单纯被利用，又可以保持灵活的个人立场，以免涉入繁杂深厚的职场关系。

目前看来是最理想的。

谈完正事之后，木下藤吉郎又试探性地说：“像您这样厉害的人，我真希望一直在身边左右才安心。不如您以后就在横山城常驻如何？领地那边，委托几个家臣管理就行了。”

流云心想，整天在这面对一堆男人，哪里比得上在家里可以对美娇娘为所欲为呢？

于是便委婉说：“此事请容我三思。”

木下藤吉郎点了点头，也没怎么在意。

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有脾气，不可能任由上面随意驱策。这个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所以，最终流云只是受邀在横山城跟木下藤吉郎一起吃了顿饭，再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便离开了。

话说这晚膳应该是特意准备的，用的盘子碗筷都五颜六色十分斑斓。

但食物质量嘛……流云并没吃出太多不一样的感觉来。

白米饭，味噌汤，腌菜，杂煮，酱料。

还是那一套东西。

无非换了精致点的白米饭，精致点的味噌汤，精致点的腌菜，精致点的杂煮，精致点的酱料。

唯一值得说的是鲷鱼，这玩意儿的确口感上佳而且刺极少，清水烫熟无需调料就很美味。

只是太少了，即便是横山城城主木下藤吉郎请客，每人也就巴掌大的半条而已。

随口一问，才知道，原来新鲜鲷鱼非常昂贵，小小的一条，就得一两百文钱，是普通淡水鱼的几十倍，普通老百姓都是遇上喜事才买一点。

像木下藤吉郎这种知行过万石的武士，才能经常享用。

于是，除了“僧坊酒自由”之外，流云心里又多了一个短期小目标，那就是实现“鲷鱼自由”。

恰巧，吃饭时木下藤吉郎透露，为嘉奖斩杀黑衣对魔忍，并带回首级的功绩，将加封给流云的一千石土地，只待送书状到信长那里走个流程，回来即可生效。

这也算是在实现“小目标”的路上，踏上了坚实一步。

顺便流云问：“弹正大人（织田信长）目前正大驾何地呢？上次去美浓岐阜城，听说他老人家不在啊。”

木下藤吉郎疑惑道：“您居然没听说吗？弹正大人，他带着织田家的精锐主力，正在京都西边的摄津一带，与三好、六角之类逆贼余孽作战呢。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临时军团，我在近江监视浅井家的残余力量，另有一支在越前盯着朝仓，一支在伊势盯着北畠。这事我以为早跟您说过了……”

流云听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太不上心。

都加入织田氏旗下快一个月了，才第一次了解到整体布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