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返 第64章

但是看这样子就知道，斋藤朝信这老家伙显然是不会再开口了。

非拉着扯着让对方继续说，就显得很没有逼格和风度了，不是流云的行为作风。

所以他只矜持地点点头，淡定说：“好吧，日后有空再聊。”

然后就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第七十八章 荒郊野岭的人与妖怪

果然如斋藤朝信所说，第三日早上，离开了这个叫做“汤泽町”的小镇，再往南就慢慢有出了边境的感觉。

首先最明显的，总体地形由平原过渡到了山地，地面逐渐起伏不平，路线开始蜿蜒崎岖，经常需要绕着大圈或者上下爬坡才能通行。

然后是街道上的人流量骤然减少了，基本看不到什么行人的存在，更别说商队。而且街道本身也因为缺乏维护而杂草丛生，破损严重。

沿路可见不少的建筑废墟，以及抛荒的田地。

甚至有尸体搁在路边，风吹雨淋，腐烂发臭，还被野兽啃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

第一次见的时候，流云实在看不过眼，就近扯了一些杂草，堆起来生一把火堆，将尸骨焚烧掉了。

此时“越后钟馗”斋藤朝信只静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

第二次依然这么处理。

但是第三次、第四次碰到，就再没心思管了。

仅仅一个多时辰，就见到四具无人处理的尸骨，可能身处乱世的人已经习惯，但流云的情绪还是因此颇为低落。

与乡野之间的荒废状态相对应，这片山地的城池倒是非常多。

基本上走个一两刻钟就能远远望见一座。

不过说是城池，其实严格来讲只能算山寨，跟流云家里的所谓“佐佐木馆”规模差不多，就是方圆不到百步的土围子而已。

只有在这些土围子的附近不远处，才能看到成片的旱田，种着黍米与大麦之类的杂粮。

估计山里水力不太足，只能靠这些耐旱的作物当作粮食来糊口。

旱田中有一些农民在劳作或者经过，总算稍微有点生活气息。

但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显得戒心十足。

流云与斋藤朝信这两个陌生人每走近一处，农民们必然都扔下手里的活计避得远远的，竭力避免有任何接触。

对此流云不太理解。

而斋藤朝信表情平静地说：“二十年来，所有到上野来的外地人，几乎都是出兵攻打，而不是做生意或者……咳咳……或者探亲访友的，所以农民们的反应，是来自于长期的习惯。”

听了这话流云心里更加沉重了。

再次觉得，果然天下统一是有利于底层百姓的。

……

这么荒凉落后的地方，一整天下来没见到任何商业市镇，倒也并不令人吃惊。

流云甚至怀疑整个上野国可能都没有被称作“町”的地方。

斋藤朝信则告诉他，西边武田家的势力范围内，箕轮城有个城下町，约有三四十家商铺。然后东南方北条家的势力范围内，由于靠近关东平原，经济还算不错。其他地方，是真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没有任何町镇，而且此地百姓们又戒心十足，那应该去往何地投宿才是？

答案是：找和尚帮忙。

经过了一天蜿蜒曲折，忽上忽下的跋涉旅途，日落之时，斋藤朝信把流云带到了一个乡野小庙的面前。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旁边有竹林，有小池塘，还有峭壁和瀑布，俯首蓝天白云，低头山川绿植，完全没有任何外人打扰，想来一定是陶冶情操，调养身心的世外桃源。

只是那座小庙，实在太破旧了一点。

墙上长满了绿色青苔，门上的铜覆锈迹斑斑，屋顶角落破损漏风也不见有人修缮。

比流云当年跟兴河师叔随风师弟一起在奥羽住的那个还要凄凉。

一般来说，和尚在扶桑的地位很高，深受百姓敬畏，怎么会混得这么惨呢？

流云对此发问。

斋藤朝信的解释是：“有学问有才干的和尚，都想办法到外面的寺庙挂单去了，肯留……咳咳……肯留下来的，个个是木讷的老实和尚，念经都念得马马虎虎，平时给百姓祈福超度，也不擅长。”

流云恍然：“看来僧侣和商人一样，都是会往富庶的地方跑啊。”

这话说出来，斋藤朝信那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想要反驳，但又什么都没说，咳嗽了两声就去敲门。

一会儿出来两个老实巴交的穷酸和尚，只收了十文的香油钱，就提供住宿，还管饭。

斋藤朝信似乎跟这庙里的僧人有点交情，主动提出要帮忙修缮一下屋顶。

这让流云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

只是不解，一个正儿八经的武士，啥时候学了建筑工的手艺？

不料，斋藤朝信修屋顶的方法很别致——他从怀里掏出小瓷瓶，从瓶子里放出不知什么品种的小妖怪，然后命令小妖怪去工作，本人就在旁边看着当监工。

这模样也确实不愧是“越后钟馗”。

人家钟馗驱使小鬼，他驱使的是小妖，四舍五入好像差不多。

可想而知这破庙的环境，肯定是不怎么样的。

晚饭是黍米大麦混煮成的粥糊糊，以及一截酱黄瓜。

木地板都没有更别说榻榻米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放足稻草，稻草堆上再盖了粗麻布，就是床铺。

流云见了便直摇头。

但斋藤朝信劝他说：“好好享受吧！明天夜晚，可能就要露宿了……咳……咳咳！”

……

第四天上路，似乎是在往群山深处走，地形越来越陡峭不平，道路也是崎岖狭窄。

甚至走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就已经没有“道路”这种东西的存在了，完全是人迹罕至的荒山，处于人类文明社会之外了。

要是只有流云自己，估计连东西南北都未必能分清楚。

只能任由斋藤朝信带路。

然后，白日当空正中午，居然迎面出现一头大野猪。

那家伙凶神恶煞，膘肥体壮，仅獠牙就有接近一尺长。

这已经超过了自然生长的程度，估计应该是有一定的妖魔元素。

大概冬季山里没什么好的猎物，那野猪是饿极了，立刻便朝着流云咆哮猛扑而来。

端的是对得起“猪突”两个字。

要是一般旅客，八成就交待在这了。不过一般旅客大概不会闲着没事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跑。

流云倒是视若等闲，他对付过的比这野猪厉害的妖怪可太多了。

当下挥刀一斩，便将野猪变成了死猪。

斋藤朝信笑道：“今天有佳肴可以享用了！咳咳……咳咳……”

只见这家伙咳嗽几声，依旧是从怀里取出小瓶，召唤出几个小妖怪，命令他们宰杀野猪，挑出最好最嫩的肉，生火烤熟了，送过来吃。

流云心想这本事还真好用！

小妖怪们忙活完了，便捡了剩下的肉，以及骨头和内脏，自行烤着吃了。

最好的都端上来，不敢随便乱动。

流云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夹了热气腾腾的野猪肉送入口中一咬，心里叫了声好。

虽然调料少了点，只有随身带的粗盐和黑砂糖，但是那股脂肪燃烧的香味加上嫩滑弹牙的口感，足以唤醒每个吃货内心深处的欲望。

斋藤朝信见之笑道：“老夫以前还以为，近畿的武士更加规矩一点，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吃肉呢！没想到您跟我们越后……咳咳……跟我们越后的乡下人都是一样啊！”

流云只作不闻。

不就是一群公卿旧贵族有不吃肉的习惯吗，管我屁事。

……

如此饱餐一顿之后，流云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没那么在乎露宿的事情了。

继续跟着斋藤朝信在荒郊野岭爬山赶路。

却没想到，日落之时，居然在山林之中，发现一处茅草搭成的简易民宅，还飘着炊烟！

流云见之抚掌笑道：“看来您说错了啊，今天我们暂时还用不着露宿。”

斋藤朝信那布满伤疤的脸上，却充满了疑窦，咳嗽几声，凝重开口说：“这个地方已经离‘毒岛’不远了，怎么会有人居住呢？要小心些，说不定是妖怪……咳咳……我三年前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人在附近居住呢……”

第七十九章 半人半妖的老妇（上）

斋藤朝信说得确实有道理。

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已经大半天没看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了，忽然面前出现冒着炊烟的民宅，还收拾得干干净净，确实是有点可疑的。

但流云的反应却是：“如果是妖怪，不更应该去看看吗？”

斋藤朝信沉默了一会儿，表示赞同：“老夫被称作‘越后钟馗’，是专业的捉鬼人。您的武艺更是足以对付大部分的妖怪了……咳咳……我们确实有必要去看看，若是有作恶的魑魅魍魉，就顺便退治掉吧。”

流云点点头，迈着大步走近，到民宅门口敲了两下，喊到：“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旅行者，希望借宿！”

斋藤朝信一边咳嗽，一边默默地跟在后面。

过了一会儿民宅里面有人回应：“啊！请稍等，马上就来！”

接着传来蹒跚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竹片编成的门吱吱呀呀打开。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老翁，须发皆白腰背佝偻，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只穿着陈旧的麻布衣服，踏着草鞋，显然是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

他眯着眼睛朝外面看了半天，才艰难地鞠躬施礼，说：“客人们好。”

流云仔细一瞧，发觉这人身上没有半点可疑气息，应是普通人类无疑，稍有些诧异。

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老翁腿脚都不利索了，如何能活得下去？靠什么谋生的？

后面斋藤朝信也是十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