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如果说是阴谋,针对的是谁?涉及面有多大?会不会还有后招?
细思恐极。
流云心思素来是很机敏的,但并不擅长解谜,耐心也比较缺乏,一时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归蝶夫人得救之后,初时十分欣喜,转瞬就皱眉深思了片刻,显然也意识到问题不对。
不过她没有纠结,更未声张,只是赶紧招呼幸存的侍从们收拾局面。
宁宁夫人倒是向流云致谢之后,一门心思处理自己肩膀上伤口,没显露出任何异常神色。
但显然以她的心机,只是把问题藏在了心里,而不是没有发现问题。
此刻仍是午夜时分,借着稀疏的月光与灯烛,可见度仍然不高。加之刚才妖怪造成的破坏很是不小,幸存之人又十分疲惫,只能尽量整顿秩序,却不方便开船回岸。
归蝶夫人和宁宁夫人简单讨论了一下分工,各自去处理善后之事,安抚随从们的心态。
而流云的责任,是守着大大受了惊吓的阿市小姐,以及三个小姑娘。
尤其是名叫阿初的次女。
阿市小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毕竟还是见了许多风雨起伏的成年人,有控制自身情绪的能力。
九岁的长女茶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刚从妖怪爪下逃出生天,就好奇地四处张望了。
三岁的幼女小督大概还不太理解什么叫性命危险,懵懵懂懂可能以为在开玩笑。
六岁的次女阿初,之前一直是知书达礼娴静早熟的模样,没想到出了事之后吓得最厉害,哇哇哭叫着不止。
阿市手忙脚乱哄她,却收效甚微。她虽有三个女儿,内外却依然宛如少艾,实在不像是合格的母亲。
归蝶夫人看起来没那么喜欢孩子,听着哭喊声,便面露不悦,皱眉自语道:“就算是女儿身,也是武家后代,岂可如此软弱,真是对不起她父亲和她舅伯的名声!”
看归蝶夫人的神色是很想对六岁的阿初姑娘斥责一番的,只是碍于在场其他人的面子才忍住。
宁宁夫人虽然也没有亲自产下后代,对待孩童的态度却截然不同,手段也比阿市更娴熟多了,将孩子抱过来安慰了一番,温声劝着说:“有身边的忠勇之士照拂,一定平安无事。”
三岁的小督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当复读机:“忠勇!平安!”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九岁的茶茶则是帮腔说:“放心吧妹妹,佐佐木叔叔是最厉害的,他都来了就会没事!”
这话倒是好像起了作用。
阿初大概也亲眼见到刚才的打斗场面,知道流云的活跃表现,瞧着有这伟岸可靠的身影在周围,哭声渐渐小了些。
于是就决定归蝶与宁宁去处理善后,流云留在船舱里守着。
也就是跟阿市小姐在一起——考虑到之前归蝶夫人所传达的信长的那个提议,这不得不说略有点尴尬。
幸好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一起,就容不下香艳旖旎的事情诞生,显得清白无辜多了。
流云只当自己是木头人,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以减少麻烦。
没多久阿初安定下来,拽着他的衣角入睡了。毕竟是六岁小孩子,在午夜时分很容易困的。
九岁的茶茶也有样学样拉住另一边的衣角进入梦乡。流云近距离观察了两眼,发觉到这丫头看似活泼大胆,其实内心也颇为敏感畏惧,便不忍排斥。
三岁的小督没有刻意亲近,就在榻榻米上睡着了,然后不知不觉翻滚着就凑到腿边。
大约是出自不知不觉寻求保护的潜意识吗?
孩子们都入睡,就成了与阿市小姐单独相处。
流云打定主意不多开口,闭目休息养神。
阿市小姐却睡不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向前躬身施礼,幽幽道:“这次太可怕了,阿市要好好感谢佐佐木大人,倘若没有您在场,真是不敢想象呢。”
流云面无表情,只说是“分内之事”。
阿市小姐便又低头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仰首说:“阿市并不是个好母亲呢,一直对三个孩子感到头疼,没想到她们倒是对您很亲近。”
流云依然冷静作答:“只是今夜情况特殊吧。”
阿市听了这话,头低得比上次更深,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更长时间,她方才涩声开口:“佐佐木大人……那个……阿市这次来的目的,归蝶夫人已经转告给了您吧?”
流云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及尴尬的话题,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觉得直接说破也好,便端正了神色,严肃回复说:“确已得知,不胜荣幸,然而请恕拒绝。”
“是么……”阿市脸上顿时起了淡淡的绯红,声音也带了羞意,却仍硬撑着要把对话进行下去:“能否请问您不接受的原因吗?阿市在这上面,有没有可以努力帮忙的地方?”
流云听了这话着实不解。
看这意思,阿市小姐是寡妇当久了急着改嫁?抑或瞧中了自己?
也不太像啊……
流云虽然拥有操纵人心,看破情绪的能力,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面对织田信长、德川家康、羽柴秀吉那样的豪杰便无用。
而今夜面对阿市小姐,也不能发挥。
大概是因为对方身上有着十分独特的气质,虽然不像是厉害的超自然力量,某种程度上却可能更胜。
面对这种人,流云猜不透,只能直接反问:“请恕我冒昧……阿市小姐,难道希望我接受织田宰相殿下(信长)的提议吗?”
“唔……姑且可以说是吧。”阿市终究是历经人事的妇人,虽然娇羞难耐,却也能说出通顺的话来:“这世上大半女子,生下来都是一辈子劳苦贫寒的命运。阿市有幸生在织田家,可以从小锦衣玉食,那么当家族需要的时候,自然也该献出自己唯一可献出的东西。”
第268章 月下玉人
“这世上大半女子,生下来都是一辈子劳苦贫寒的命运。阿市有幸生在织田家,可以从小锦衣玉食,那么当家族需要的时候,自然也该献出自己唯一可献出的东西。”
阿市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十分诚挚,纵然仍是不乏“历史的局限性”,也足以让人感慨了。
至少流云就立即觉得刮目相看。
权利与义务理应对等,这在后世是人人皆知不言自明的。但她身在十六世纪,又是个没受过太多教育的女子,能有如此觉悟,着实不凡。
令人钦佩。
但钦佩归钦佩,流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只能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严肃神情,果断摇头表示了拒绝的态度,并且解释了原因:“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拙荆伊织,她多年以来从未犯下任何过错,并没有遭受惩罚的理由。”
前几天回复归蝶夫人的话,现在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阿市小姐听了这话,顾不上羞怯,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愣了愣,又沉下去轻叹道:“佐佐木家的伊织夫人,可比浅井家的平井夫人幸运得多了。”
流云对这段历史不算特别熟悉,一时听得云里雾里,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浅井家的平井夫人,指的是浅井长政的原配发妻,阿市小姐的“前任”。
当年浅井家臣服于六角家,浅井长政无奈之下从六角家迎娶了旁系的女子作为正室;后来结好织田,取得外援,有了反抗的底气,便立即将那女子赶出家门遣送回去,以便可以当上信长的妹夫,甚至不惜将已经出生的嫡长子贬为庶出。
彼时与现在的立场有些相似。
那时候阿市会是什么心情呢?
都说女孩子在做新娘子的那天是最幸福的,但如果已经得知新郎是个为了权势不顾及妻子儿女的狠辣枭雄,那还能幸福得起来吗?
流云对以前的内情并不了解,也就不想随意非议已死之人,便依旧只是淡定微笑,用平稳的语调说:“人家身为北近江的大名,担负着许多家臣与领民的生死荣辱,所做之事不便置评。大概我是个没什么志向的普通人,所以才能把私人的情谊放在第一位吧。”
“担负着许多家臣与领民的生死荣辱么……”阿市小姐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幽幽道:“这是男人们关心的家国大事,确实不是阿市该胡乱议论的。毕竟父亲和兄长也是一向以家族的利益为先的,他们取得了财富与武力,然后阿市才能享受锦衣玉食,而不至于像普通的农妇那样,辛苦几十年连白米饭都吃不到……相比之下,只该庆幸,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您是通透豁达之人。”流云由衷称赞道:“多少功成名就的英雄豪杰,也免不了得陇望蜀的人之常情,阿市小姐却可以明白有得必有失的取舍之道,令鄙人钦佩不已。”
“这句夸奖的话,阿市好像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呢……”阿市小姐缓缓低下头,黯然失神地说:“毕竟还不到十岁,就看到长兄与次兄,这对亲生兄弟之间相互残杀,从那时候起阿市就明白,是身在十分特殊的家门了。”
触到对方痛处,流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阿市小姐自己瞬间就调整过来,露出甜美但稍有点僵硬的微笑,摇头又道:“现在可很不得了的乱世啊!许多百姓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受到兵灾波及,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和财产。相比之下,阿市的经历不值得一提,理应知足才是……”
流云仍是无言以对。
阿市小姐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然后只抱着膝盖,靠着舱壁,转头望向窗外的夜景,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候流云被三个睡着的小姑娘拉扯着走不开,只能坐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这副清冷凄美的身姿。
然后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难以言状的情愫。
话说,阿市小姐可算东瀛人最喜欢的那种玲珑美人,皮肤白皙细腻毫无瑕疵,五官娇小精致得像是手艺人捏成的瓷娃娃,丝绸般的秀发柔顺笔直地垂下来好似瀑布,总而言之就是无处不在散发着逆年龄的青春气息,给人的感觉好比清晨时分伴随着露珠的枝叶花骨,轻轻捏一下就会滴水来。
同时整个人又具备一种难以言状说不出来的气质,令人亲近怜爱,心生好感,不忍伤害,不想拒绝。
用后世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少女感”。
《世说新语》中“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掌故,大约是同样的道理。
也许正是这种“少女感”吸引了织田家的一众家臣。
然而流云并不太感冒。
他一直喜欢的是长身玉立绰约多姿的成熟女性,若是有一份舞刀弄枪不逊男儿的英气更好不过,雍容端庄温婉贤淑令人如沐春风的那种也行。(不要误会,并没有特指归蝶和宁宁)
至于纤瘦娇憨的“合法萝莉”嘛……反而没有太多情结。(说好的炼铜可耻呢)
尤其以名字自称这一点,颇有“恶意卖萌”的味道。
所以对于阿市小姐的魅力光环,能够进行有效的抵抗,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沉闷其中。
前几天,归蝶夫人带来信长的提议,说要结亲,流云也能断然拒绝,丝毫未觉得可惜。
然而现在——
月光被云朵所遮挡,昏暗的灯光随着水波起伏,阿市小姐的脸也是很难看清。这样精致玲珑的容姿,搭配上清冷忧愁的神情,在这幽玄静哀的气氛下,流云发觉自己很难不产生保护欲望。
整日只知抱怨如祥林嫂那样的人,就算原本真的很惨,也不免招来周围的厌烦,获得不了太多的同情心。
而像阿市小姐刚才这样,一直说着“知足”,说“不应抱怨”,反倒更叫人心疼了。
人类的情绪很奇妙,有着难以总结的奇妙规律。
不过尽管生出了一丝情愫,却并不完全是男女旖旎之意。
况且流云早已下定决心,不可薄待了伊织,也容不得自己动摇。
他仍是安静地坐在地上担当护卫,任由三个小丫头偎在身边安睡,没有表达出任何多余的亲近态度。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阿市小姐盯着窗外漫无目的看了好半天,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又对流云说:“佐佐木大人,您听说过‘袋中豆’的事情吗?”
流云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所谓“袋中豆”是一件发生于六年前的掌故。
当时织田信长挥师攻打越前的朝仓义景,浅井长政原本是友方,但在信长出发之后却忽然倒戈,率兵截断后路,令织田大军陷入绝大的危机。
而阿市作为浅井家的正室夫人,却派人给娘家人送去了一袋被困住两端的豆子,以示提醒。
信长立即得到情报,才及时从金崎平安撤退,保全了自身力量,数年后卷土重来,消灭朝仓、浅井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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